2016年4月27日 星期三

那巨大得可以在上面肢解鯨魚的停車場



 《寂寞公路》是我今年看過的電影裡面最喜歡的一部。
 這個停車場的場景像是某種人生的隱喻,找不到租來的那台車,只能一直一直按著遙控器,期待在茫茫車海中聽見那回應。





2016年4月19日 星期二

藍色的森林(二)

陌生人

 出門買飯回家的路上,我忽然被人生的自由度給嚇到了。如果我想的話,我隨時都可以在這幾百公尺的路上,讓自己溢出軌道,加速前往另一個人生。可是哪一個人生都沒有比較好,我還是沿著最短的路徑走回家,走回這個僵滯的人生,一路上害怕著那自由。

 深夜在臉書上看見了L結婚的消息。
 那個讓我急切地尋找述說的方式,終至於活成今日這個模樣的L結婚了。
 十六、七歲的時候,我花很多時間揣想那些我無能參與的L後來的人生樣貌。透過一次一次的想像構築,L的存在對我來說超越了她這個人本身。L對我來說可以說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了,但記憶裡她的形象卻隨著時間慢慢長成了一個堅固、無可破滅的存在,成為一個象徵、錨點,成了我的母題。透過一次又一次的回憶或再造,它變成我最親密的朋友,進而變成我的一部份。在這個虛構、架空出的關係中,我不知道是「我」把「她」納入成了我的一部分,還是我把自己——飢渴乾涸無法自處或承認孤獨——的一部分切割出來,冠上了她的名字和故事和形象。
 總而言之,看見L結婚的時候,我才驀然發現,那個被我虛構出來的L也已經變得好陌生。原來我也擁有能夠拋棄的能力,把自己創造出來的自己的一部分給拋棄掉了,毫無意識地。

 許多十四、十五歲時的記憶都變得很模糊了,我覺得好像在哪一個瞬間跌進了記憶的滯洪池裡,爬起來時已經不是原先綿延連貫的記憶了。
 很久沒有想起J的事情。
 最早是國中死黨E把J介紹給我認識,J是他在網路論壇上結交的朋友。J的年齡和我們相仿,也是個初初嘗試寫作的少年,他喜歡奇幻小說。
 那時無名小站還在,我們各自擁有一個部落格,彼此認識了以後便時常造訪對方的,總在第一時間給予對方發表的文章感想,或是幫忙挑出打錯的字。
 後來透過J又認識了中一中校刊社的C,我們有了一個即時通的群組,偶爾在上面聊些關於寫作的事。
 J的小說節奏明快,畫面感很好,在風格上多少受到那時正紅的九把刀的影響。C多半寫散文,長長的散文,嚴肅而認真,雖然我幾乎已遺忘大半的內容,但回過頭去想時還是可以發現,C大概從那時就已在處理自己的認同問題,比我和J還要早熟的多。
 而我寫了許多以L為訴說對象的詩,和一封封未寄出的信。上了大學後讀到楊照《迷路的詩》,那些詩中的「你」,「Dear You」,那些預設的自白對象,像車燈透過反光鏡閃過我的雙眼,要到了那個時候,我才真正接受了我所訴說的L只能是我的創造。
 高一那年是我們互動最頻繁的一段時間,有一起寫著的人排解掉寫作的寂寞,縱使素未謀面,在日常的生活中也多半是孤獨的,但那仍可以說是快樂的時光。所謂快樂的時光經常是像這樣,由後來的自己回頭去追認的。
 那是二00八年,高雄捷運通車,馬英九取代陳水扁成為了總統,賽爾提克隊組成了三巨頭拿下NBA總冠軍,世界發生了金融海嘯。
 除此之外還發生了一件事。
 J有一天告訴我們他的小說得到了文學獎。然而興奮的心情並沒有持續太久,文學獎的結果公布不久之後,爆出了J抄襲九把刀小說的消息。這件事登上了報紙,很快的,J的網誌就被網友灌爆了。
 在那之後,J換過幾個筆名,開了新的網誌,但是都並不持久。好像那曾經不斷溢出的,誘惑著自己動筆寫字的慾望就這麼衰弱了下去,有一天,J的最後一個網誌也不再更新了。再後來,我們也不再使用即時通,漸漸地就斷了音訊。

 青春期的結束同時貼合了其他許許多多的結束,當無名小站和即時通都成了時間的廢墟殘骸,臉書的時代來臨。
 進入大學後,我在十九歲的生日寫了最後一封給L的信,然後便越來越少再想起L,和J,和C。
 失去了訴說的對象,詩就很難再寫出來了。我只能難堪地承認,脫離了青春期之後,對於詩或者是文學的熱情都不再那麼炙熱了。我甚至沒有再和E聊過J的事情。
 直到大三的某一天,因為種種原因,決定把這些陳年往事寫成文章的時候(也就是在寫上一篇藍色的森林的時候,沒想到寫完第二篇時又過了三年多),我在網路上搜尋了C的筆名,進而得知了他的本名。
 那時的C已經投身社運,他的名字出現在各種文章裡頭。我找到了他的臉書帳號,傳了訊息給他,表明自己的身份,並問他知不知道J的近況。C給了我J的臉書,然後我們就沒有再說過一句話了。
 我也加了J好友,原來J大學念了法律,想起他曾經熱切地推薦我玩《逆轉裁判》,對於這樣的選擇似乎也不是太意外。不知道為什麼,我並沒有傳訊息給J,只是當一個沉默的、毫無互動的臉書好友,我不知道他後來有沒有繼續寫。

 終於,L,和C,和J都被我尋回,成了臉書上的陌生人。
 距離讓L烙進我的生命的十四歲已過了十年。

 「嘿!你不覺得十年好像永遠一樣嗎?」

 村上春樹《尋羊冒險記》裡的句子。
 十年就好像永遠一樣,可是永遠已經過了。愛是能夠永遠的嗎?

 後來我有幾次在社運的場合上看到C,但都沒有上前去打招呼。

 寫到這裡我有點搞不懂人生到底是不是自由的了。
 這個世界上是沒有人會回過頭去尋找逝去的情感的,迎面而來的一切都太快了。

 我在一個放學後的國小門口,看見兩個男孩走上天橋。到了橋頂時他們揪住對方的肩膀,像遊戲般打鬧,隨後放開,向對方道了再見。一個男孩沿著天橋走向馬路的另一邊,另一個男孩在原來的那一側下了天橋。





2016年4月10日 星期日

迴旋溜滑梯的迴旋踢

他已明白如何免於時間的勒索
免於在風雨中送一封信
不在床上抽菸
不喝便宜的酒
換了多個地址後他不再擁有室內電話
也不再坐長長的火車去住一個陌生的旅館

但他不是拐杖
他不曾將戰敗的對手掛在鬍子上當作裝飾
他只是目送他們排成一列
超市裡等待結帳的長長隊伍
火山爆發以後人們都有了殼
保護自己的心
抵禦那些或輕或劇的震動

他並不覺得自己是被遺棄的
他仍然和植物說話
每日練習歌唱
一首沉默的詩
他常常笑
假裝迷路做漫長的散步
對著鴿子放屁
他也沒有遺棄任何人

時間已不來找他了
他對過去沉默以對
對未來亦是
他的想像裡有一座巨大的迴旋溜滑梯
他從上面溜下來
不知不覺又回到了上面

日復一日活著的結果是
他很早便知道自己會如何死亡
他在腦中操練到成為回憶
如此便不抱任何期待

作為世上最後一個裸露在外的人
他驕傲而感傷
他無法與那些有殼的人共舞
因此看上去
好像他才是那個有殼的

往後的日子漫長
人生總得找點樂子
他想
但他只是一直這麼想著


2015.3.21




後記:
 與其說詩預言了某部分的人生,我覺得更有可能的是,正因為我是會寫出這種詩的人,所以註定把人生過成了這副模樣。不管怎麼說,隔了一年再翻到這首詩,突然有種被迴旋踢沉沉擊中腹部的感受。




2016年4月6日 星期三

想到了一件可以寫在遺囑上的事

 天快亮時忽然聽到FUNKY MONKEY BABYS,這樣一直喊著一直喊著的歌,一種沒有實際的事件卻又異常懷念的記憶翻攪了起來,突然想到,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我的告別式上一直播著FUNKY MONKEY BABYS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