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3日 星期四

20th Century Boy




























 退伍這天我在軍校的廣播系統裡放了這首歌,沒來得及把廣播室鎖好,大概很快就被切掉了吧。





2015年10月4日 星期日

器皿



 役期剩下最後兩個月,十個月來蜷縮而僵硬的狀態亟欲伸展,重新真正地生活。
 服役的這段時間,在這個地方,時常目睹或感受到各種情緒變質墮落而成為惡意的過程,人與人之間的摩擦程度比起學生時代多出許多(又或者只是那些時候的惡意比較少作用在自己身上,因而被忽略了),也沒有辦法再像那樣輕易地錯開。善意並非不存在,只是純粹的善意變得好稀少。各種情緒:羨慕、嫉妒、對自尊的過度反應、被害妄想、不平衡、對於體制的莫名維護意識、相應的反叛意識、享受權力、厭惡權力、對於他人強加之任何事物的痛恨、因不了解而生的排斥、刻意的誤解,都變成惡意。可大家看起來又都是那樣的脆弱,緊抓著這些情緒,像是容易受傷的器皿。
 好想要自由而平等的和任何人相處啊,說來好笑,每次這樣想的時候,總是會想到以前力昕要我們不要叫他老師這件事,那似乎隱隱鑲嵌而成為我和他人相處時的一種想像了。

 P開始工作以後也遇到了一些有意或是無意、習於釋放惡意的人們。我好奇於那些惡意的源頭,她說或許是這樣惡性循環,彼此交換惡意的環境吧。
 我想起來也許是剛進大學的那時候,曾有一時,我對未來的想法是,希望能夠體驗各種情緒、擁抱它們,然後讓它們走。現在大概已經不這麼想了,不過我希望還能繼續擁有那種讓它們這樣走過的意念,我希望我們可以是不讓所盛之物變質的器皿。





2015年7月31日 星期五

二十一世紀梨



 面對一件尚未發生的事情,有時我會無可避免的往最壞的方向想。往最壞的方向想,預先承受那些最壞的痛苦,如果它們沒有把我擊倒,那麼當事情真的發生,而結果並不那麼糟的時候,我好像就有了足夠的抗體去面對。

 我不知道這種想法是不是錯誤的,很多時候給了自己許多多餘的、沒有意義的痛苦,而我的感官沒有辦法麻木,只是一遍一遍的操練。

 有時我覺得自己像他一樣,手裡握了什麼想要給出來,卻別無他法,只能大聲吼叫。粗糙、無法選擇正確的語彙,積滿的情緒只能傷人。 

 我是二十世紀出生的二十一世紀少年,二十世紀梨已近滅絕,二十一世紀梨看上去令人反胃。
 




2015年6月26日 星期五

紫色

 第一次見到Nicole的時候,她正跨上他的檔車後座準備離開。第二次仍是在同一家電影院,在放映機的光線下,她的頭髮看起來是金黃色的,但是電影結束、燈打開了以後,又變回了紫色。
 擁有紫色頭髮的Nicole。不知道她保持這樣的髮色多久了,或者只是我遇見她的那一年她剛好染了紫色的頭髮。
 後來我總是在人群中尋找那樣紫色的頭髮。

 那年Nicole二十一歲,她學會了幾件事,抽菸、騎摩托車,以及怎麼把日子都過成亮白色的。
 第四次在電影院遇見她時,她一個人來。等電影的空檔,她拿著一盒剛買的菸向我借打火機。電影結束了以後,她在散場的出口等我,問我要不要去偷摩托車。
 Nicole二十一歲了,身形卻還像個小孩。她坐在後座指引我找到他停車的地方。她早已偷偷打好了那台野狼的鑰匙。
 我不慌不忙地發動野狼,把速可達讓給她,我們騎得很慢很慢,那天Nicole第一次抽菸,第一次騎車。
 我們在郊外的廢墟裡燒了那輛車,黑色的煙變成一隻鳥,飛到很高很高的天空。多年來,我偶爾會在空中看見那隻鳥。
 我和Nicole睡了,隔天醒來時,白色的光線從窗戶滲入房間,Nicole瞇著眼說,她能預見在可見的未來裡,她的生活都將是這個顏色的。
 後來我送她回去她和他的住處。

 那年的梅雨季雨下得很少,因此夏日顯得特別漫長。有時我會在那樣白色的光線中瞥見她和他搭乘公車到電影院去。
 地下城也從那年開始興建了,各種面向未來的口號此起彼落,翻攪成無法辨識的混濁聲音。人們為了更好的夢境,必須排拒日益不受控制的強烈日光。
 但那一年的記憶裡卻有更多的陽光。
 Nicole坐在我的機車後座唱了許多歌,那些被風吹散的歌我一首也不記得,於是它們成了那種無以復返的美好經驗。我們穿越那些過亮的陽光,抵達罕有人至的寂寞場所。河的上游、森林的入口、廢棄的公園、沒有火車停靠的車站。這些都將和陽光一起,被地下城排拒在外。
 Nicole說,遠方發生了一場戰爭,為了爭奪最後一片安靜的土地,那些精神衰弱的士兵對著彼此吼叫。真的是很大聲的吼叫,可是離我們太遠了所以聽不見。那個王國的覆滅只是時間的問題,畢竟沒有人可以獨佔沉默。
 因為地下城的興建,舊有的城市進入了躁動的狀態。所有在城市裡奔走、在大眾運輸工具上打瞌睡的人們,都好像駝著行李生活的旅人,沒有誰真正住了下來。那幾年裡,城市變貌劇烈,像扯開自己的血管讓血液恣意流淌,這隻巨獸的最後嚎叫,是將全市最高的摩天大樓炸毀的煙火。
 Nicole很久沒有回去她和他的住處了。我蒐集起房間的地板上,她遺落的紫色頭髮。那些如春天殘雪的頭髮,好像杯子裡的飲料已經喝完,但那溫度還在。
 那一年還發生了一件事,在彷彿永遠不會結束的夏天終於結束時,降溫前的最後一場暴雨沖進了舊郵政大廈的廢墟。那雨沖破了郵政大廈裡一間無人知曉的儲藏室,待雨勢停歇、逐漸放晴以後,成千上萬封信流淌到了街道上。
 整座城一時間沸騰了起來,幾乎所有人都拿到了一封寄給自己的信。Nicole也拿到了,輕薄透光,沒有署名。只有我一直沒有收到信。
 Nicole沒有讓我看她的信,我也沒有問她信的內容。她說,沒有收到信也許代表我該離開這座城市了。是嗎,原來該離開的是我。我不曾這樣想過。
 我載著Nicole去了幾次電影院,沒有再遇見過他。集體做夢的儀式早已不若以往了,我在電影院裡看著Nicole呈現金黃的髮色,擅自完成了告別。
 冬天來臨時,我離開了那座城市。我一直以為Nicole才是會離開的那個人,但現實時常和看上去的並不一樣。像是後來。
 後來我成了一個捕鳥人,再後來,我成了一個孤獨港口的燈塔看守員。
 多年後當我抵達遠方那片安靜的土地,王國早已滅亡。新任的混血居民稚嫩地追尋繁榮,土地沉默地交出自己。我很久沒有想起住在那個城市時的事了,倒是偶爾會想像著地下城的樣貌。

 多年後我收到Nicole的來信,信中說他已經死了,在一個濱海小鎮的堤防,屍體的左眼被海鳥啄去,寂寞的死法。我忽然想起,叼去他左眼的大概不是海鳥,而是那隻黑煙變成的鳥。
 Nicole還說了,其實那時也有一封屬於我的信,但她把它藏了起來,她也不明白為什麼會那麼做。隨信附上了那封信,很薄的淡黃色信封,同樣沒有署名。
 我把那封信順手丟進路邊的垃圾桶。
 從那之後就沒有過Nicole的消息了,她出現在我思緒裡的次數也少了很多,只不過偶爾置身於人群中時,我還是會下意識地尋找那樣紫色的頭髮。





2015年5月18日 星期一

最後的幾分鐘




 後來想想,如果不是高中的藝術課上老師放了高達的這部短片的話,也許我這輩子都不會想要拍片。高達太狡猾了,只用了十分多鐘就想要把這麼多事情都說到盡頭,要在盡頭之後再找出路來是多麼困難。





無表情的演技






 宮崎葵最好的表演就在那眾多看似面無表情卻又好像什麼都說完了的畫面裡。





2015年5月9日 星期六

乾旱時代的情書2

 G好幾次在不同的街口看見S半生之後的樣子。背影,或是被風吹起的頭髮掩住面孔。G看著那些不同年齡的S的姿態,覺得時間折疊了起來,他感到安心,過去與未來都圍繞在他的身邊。
 G的生活如一道飄浮的意識,他隨時能回到第一次見到S的那個晚上,卻永遠也脫離不了現在。他曾到過無人的海岸,野生的浪將他捲入,在人生的洗牌遊戲裡,他遺落了好幾次船錨。
 終於在人群裡再次見到S時,G發現他仍舊只能看見S的局部。微笑的唇、側臉,S的影子。她和那些十年、二十年後的自己一樣,不可能停留。

 再次洗牌。
 他總是太快丟出王牌,一個對子、一個對子,最後剩下的幾張卻怎麼樣也丟不出去,三、四,或者七,緊緊握在手中的那部份自己,沒有人想要。
 但S不一樣。他覺得自己和S的對局僵止在這樣一個狀態:他們都握著那幾張牌,但誰都沒有出牌。甚至試探也沒有,他已不確定遊戲該如何進行下去,或者早已結束而不自覺。
 後來G開始自己設想與S的牌局。十年後的S或二十年後的S,他孤自一人坐在桌前扮演兩名參賽者,像默背棋譜的圍棋手重覆無數次比賽。然而每次到了牌局的末尾,交戰的雙方總握著那些最後剩下的、弱小的牌,出牌的順序攸關勝敗。但G永遠也無法確信誰該贏得這場遊戲,於是他的想像仍然被現實的牆擋下,只是一次次推延了那僵局而已。
 那些弱小的牌不知怎麼,最後竟都成了決定一切的關鍵。早早丟出的王牌已成模糊的記憶,G還在猜測著S的底牌,焦躁急切,走錯一步便全盤皆輸。
 G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把S放在一個這樣具有競爭感的位置。這一切都太奇怪了。他覺得自己好像開始抗拒被洗進那牌堆之中,他直直地往下看著,他的記憶之錨。
 十二歲,她在對街喊著他的名字。十四歲,她從前面的座位轉過頭來笑著對他說話。十九歲,他在海邊寫了兩封信。二十歲,他在大雨的山裡牽著單車。
 S在哪裡呢?G想起他曾看過的銀河。所有的東西都是同時存在的。某種虛幻的永恆性讓他得以接受那些不在,S的不在、父親的不在、G自己的不在。他們只是折疊錯置到了十年前的對街、二十年後的路口,像S被G看見那樣,進入別人的眼中。

 城裡開始限水了。
 沒有人在街上遊蕩,G也不再四處尋找S的身影,鎮日待在狹小的屋裡。許多半途而廢的牌局已成乾枯的花朵,G打開電視,宇宙雜訊發出暴雨的聲音。
 再沒有其他了。G能聽見的聲音。宇宙雜訊,被腦中的暴雨沖淡在麻痺的聽覺神經裡,G漸漸坐臥成一鹽柱。在離開所多瑪時,羅得的妻子回頭望了一眼,遂被變成了一根鹽柱。G有時會想,會不會那鹽柱終於比肉身存在得更久,一個永恆的凝視。
 不,不對,鹽柱終究也會風化崩毀。可時間折疊了起來,永遠還有意義嗎?
 G放棄想下去了,像那諸多放棄的牌局。

 電話響起的時候G正徘徊在睡眠的邊界,他被那聲音迅速釣起,從牌堆中抽出的一張牌。
 手機螢幕上顯示著一組號碼,G沒有將S加進通訊錄裡,但他知道那是S。
 「嘿。」
 「嘿。」
 「我的盆栽枯死了,但明明每天都有澆水啊。」S過了一會兒後說。
 「也許那其實不是水吧,畢竟這是個乾旱的時代。」G回答。
 「但那不會永遠都不是水吧?」
 「嗯,那不會永遠都不是水。」





2015年3月26日 星期四

乾旱時代的情書

 S剛在這個地方住下來時覺得非常不習慣,太安靜了。說是安靜倒也不是都沒有聲音,只是很少人為的聲響。院子裡積滿了落葉,許多小蟲在其間移動,發出像是下雨的聲音。S每次行經庭院或是走到窗邊時,總會停下來聽上一陣。
 在乾旱的時代聽著乾枯的落葉發出雨一般的聲音,S稍微放寬了心,偶爾需要這樣,從日常的夾縫遁入奇詭的幻想之中。
 S想著,她曾在哪裡看過G淋雨的樣子。想不起來是哪裡,又隱隱覺得其實這件事沒有發生。她將自己對G的淺薄印象拆成好幾個,命名為H、I、J、K。
 H擅長畫畫,但他本身的輪廓卻最為模糊。I沉默不語,J很聒噪,K難以分辨性別。S把他們放在各自適合的位置,卻總感覺不協調,像馬戲團或皮影戲。被拆散的G的小小的一部份分散在她生活的四周,雖然親密,但畢竟不自然。
 H從不停止畫畫,房間的牆面、小茶几的背面、櫃子門板的內側,S總會在各種地方與H的畫不期而遇。有時那些畫令她感到悲傷,有時又令她會心一笑。
 I大半的時間都在睡覺,醒著的時候也多半坐在窗檯望著外面。雖然S沒有跟I說過一句話,但她覺得I應該也聽得見庭院裡落葉發出的雨聲。
 J平常說的話S大多都沒有專心聽,但是她記得幾句J曾說過的話。
 「時光旅行去到未來比回到過去來的容易。」
 「自私是必須練習的。」
 「我討厭吃小番茄。」J說,S不知道為什麼記得這些沒頭沒腦的話。
 S時常把K帶在身邊,像另一個自己。她有時像和自己辯論一般和K辯論,有時又很有默契地同時沉默。
 儘管如此,S還是想不起來在哪裡看過G淋雨的樣子,也無法透過H、I、J、K拼湊出G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城裡開始限水了。
 大家都因為乾渴而懶洋洋的。S想著,也許沒有辦法再餵養他們了。S想了幾個計畫。計畫一是用水把他們通通淹死,但是沒有足夠的水,S也覺得自己應該下不了手。計畫二,在半夜把他們帶到深山裡放生。計畫三,就這麼讓他們渴死。
 S最後選擇了計畫二。她裝作要去郊遊似的帶著他們來到陌生的海邊。海邊而不是山上,甚至也不是半夜,因為她突然想看海。
 H找好了位置坐下來畫海的素描,I也坐在沙灘上看海。J和K去游泳了。
 S只是在一旁看著。時間過得很快,天色就暗下來了。S幾乎沒有和他們說話,默默度過這最後的時光。但I卻意外地開口向她說話。
 「海浪拍打沙灘的聲音和庭院裡落葉發出的聲音很像。」
 S感到鼻子一陣酸,趕緊把情緒吞下去。然後逃走。她頭也不回地開車走了,中途停下來幾次,差點哭了,最後還是成功把情緒吃掉,終於回到家。但S沒有下車,太安靜了,她把車停在院子外,什麼聲音也聽不見。
 S打電話給G,響了十二聲,掛斷。
 她發動引擎,把車開進城市的陌生巷弄,不知道繞了多久G才打電話來。
 「嘿。」
 「嘿。」
 「你今天喝過水了嗎?」G過了一會兒後說。
 「沒有,你呢?」S問。
 「我也沒有。」
 「什麼時候會下雨呢?」S過了一會兒後問。
 「是啊,什麼時候會下雨呢?」





2015年3月15日 星期日

候鳥



 候鳥開始往北飛了,排列成人字形,一波接著一波,像海。
 每天在一個狹小的範圍內生活,很容易便忘記我們站著的這塊土地正在高速地運動。土地、建築物、椰子樹,一起旋轉,沒有誰被落下。
 但我們不再碰撞了,我對此感到非常難過。好像光憑視線就確信自己了解彼此,假裝禮貌不去觸碰,對自己的觀察力沾沾自喜。但就是渾身不舒服。不能活得像一棵植物啊。
 外面的陽光明明很亮,過去那些曾為無聊的世界帶來色彩的人與事物卻好像斑駁褪色,好像假的。影像把美好的都鎖在過去了,看著電影裡老舊的時間,照片裡認不出的自己,感受到的只有懷疑啊。
 好像沒有辦法和無聊的人們一起過無聊的生活,如果要過無聊的生活最好一個人到荒島去。




 

2015年3月1日 星期日

生活在他方



哪個時代青少年
­不這樣說:「我們離開這裡吧。」
哪吒回答得更清楚:「要去哪裡?我不知道。」


去年《青少年哪吒》的數位修復版在金馬影展上映,文案寫得真好。


然而脫離青春期後怎麼仍感覺生活在他方呢?





2015年2月18日 星期三



 總歸來說我是喜歡橋的。今天騎車經過連接中山路和博愛路的橋時這麼想著,同時想起在台北的時候,建國北路有一段機車也能上去的橋,我只騎上去過一次。
 橋好像連接了什麼,居高臨下的觀看又好像遠離了些什麼。但到頭來不都是錯覺嗎?觀光旅行式的。
 失語的傾向時常顯現,發現我對這個世界漸漸無話可說。又或者,感覺自己漸漸是一個空心人了。以前總在追求狂亂的各種體驗,不管有意義或無意義的,用刺激感或者非日常感來填滿自己。然而也許存在沒有盡頭的路,這個世界上卻不存在沒有盡頭的橋。從橋上下來以後,又是一個渺小的人了。
 從中博高架橋往下看,鐵路地下化的工程還在進行。儘管那工程好像已經進行了一輩子,看上去也好像要永恆地進行下去,但這座橋終歸還是會被拆掉吧。拆掉了橋,我們平坦地過日子,偶爾搭電梯到頂樓去眺望城市,發現對面房子的頂樓也站了一個人,然而彼此都沒有開口喊對方的名字。




 

2015年1月24日 星期六

金星



 傍晚時在西方的天空又能看見金星了。
 上一個冬天因為修了孫維新老師的課,許多個晚上我都去河堤看星星。看星星是一件和生活相互矛盾的事,看著那麼多如此遙遠、如此巨大難解的謎,要怎麼說服自己繼續一成不變地生活下去呢?
 金星繼續在西方的天空亮著。不像彼此固定位置的恆星,金星更像是我們,在那一頭望著矛盾的星空。看著星空時,我們離意義太過遙遠。組成元素、時間、溫度、大小及各種尺度,星星們無暇談論意義,只有更巨大的沉默。
 小王子說,當人們感到非常苦悶時總是喜歡日落的,而他的星球一天可以看見四十三次日落。日落之後金星升起,好像有人在天空刺了一個破洞。天空破了洞,我們終於可以對著彼此說話,就算很遙遠很遙遠,也只是尺度的問題。





2015年1月15日 星期四

摩登少年

 垂死的女巫在森林裡焚燒新落的雪。

 他躲在樹幹後面看著這樣的畫面,樹高大寬闊,他的遮掩十分完美。女巫劃起火柴,點燃那雪。雪燃起小小的火光,黃色、柔和。但雪燒得太慢、落得太快,就算燃起了火焰也沒有一絲減少的跡象。女巫靠著另一棵樹坐了下來,點燃的雪在她的腳邊溫馴地燒著,她看上去快要睡著了,而這令他也感到疲憊。疲憊鬆動了他的遮掩,只有一瞬間,但他和她都發現了。女巫看向他,面無表情,只稍微睜開了眼睛。睜開的眼睛像兩個宇宙,讓他覺得那裡容得下他,能夠被接納。他走了出來,暴露自己的形體。女巫揮了揮手示意他走近,他於是走近。

 女巫看上去很老,老得無法分辨年齡,但眨了幾眼後卻有少女一般的形象晃過他的眼前。然後,再回歸蒼老。
 他在女巫的面前停下,單膝蹲下。兩個宇宙般的雙眼掃過他的全身,卻沒有視線的交錯。她指了指一旁燒著的雪,他轉頭看。雪融化、蒸發,消失不見,火焰慢慢移向旁邊其他的雪,但新落的雪又覆蓋住剛才空出的位置。這樣有什麼意義呢,他想。
 火越燒越遠了,逃跑一般,往森林的暗處前行。小小的火光無法照亮整個森林,視線的遠方仍然曖昧不明。黃昏時刻,落進森林裡的光線漸漸變藍,他感覺應該離開了,在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前。然而女巫沒有任何動靜,只是坐在那裡看著遠去的火。

 「我會再點燃最後一根火柴。」女巫終於開口了,聲音一出口,聽起來就像回憶一般。好像早已聽過無數次,他平靜而穩當地在一旁看著。女巫拿出火柴,緩慢地端詳,暗紅的火藥、方正的木棒,乾燥,她的手指一樣乾燥。然後她點燃火柴,將火柴頭放低,讓火燒上木棒。手腕快速一甩,火柴便落到雪上,再次燃起黃色的火焰。
 「好了,你應該看見的都看見了,你可以離開了。」女巫說,宇宙般的雙眼此刻已暗了下來。
 他站起身,看著女巫漸漸變成一團雪。火柴盒掉落在地上,他把它撿起,拿出一根,點燃,放在女巫變成的雪上。
 最後的火焰一點都不劇烈,但他終於在緩慢燃燒的火光中感到一絲溫暖。火柴還有剩,他把整盒火柴放進口袋裡,彷彿作為交換一般,把嘴裡無味的口香糖吐在地上。

 等到女巫變成的雪燃燒殆盡,火焰開始往遠方前進,他便跟了上去。越過林間結凍的草原,經過黑暗的溪水,陽光幾乎完全消失。柔和的火光只照出近處,路的前方有什麼他無從得知。幸好雪還在下,到處都是積雪,火還繼續燒著。他一直跟著那火,走到口渴了就用手捧起一團雪,等它融化,然後喝下。後來樹枝的縫隙間出現了星星,遙遠的、真正的宇宙。忽然間他意識到,自己的使命也許就是小心地保護那團火焰。沒來由地,他這麼相信了。他加快步伐跟上那火,手不自覺地摸向口袋,他知道,他還有火柴,而雪還會下好一陣子。





2015年1月14日 星期三

樂高



 夢裡我在一個昏暗的百貨公司尋找著販賣玩具的樓層,想要買一盒樂高。坐著手扶梯上上下下無數次遍尋不著,最後發現原來就是我原本待著的那一層。

 夢的場景好像時常都是百貨公司,夢被手機的鬧鈴打斷,五點三十五分,腳的舊傷痛得要命。夜裡把雨都下盡了,白天依舊是不像冬天的冬天,我們依舊做著無感的睡眠。

 此刻我坐在軍校的圖書館裡,牆上掛著Mapplethorpe的人體攝影海報,另一邊是畢卡索的畫,沒有人在看書。就好像沒有人在這裡,沒有人將生活視為生活,所有人都在等待。

 果陀是等不到的,然而起身去尋找最後又發現自己還在百貨公司的同一層樓,手拿一盒樂高,看著包裝便已明瞭完成後的模樣。





2015年1月11日 星期日

裝傻總是不夠徹底

裝傻總是不夠徹底
幸好,
他總也不說破。
這點溫柔還是有的

談了幾次的戀愛,
還是分不清發情和愛。
他總也不說破,
總也不說破,那些匱乏、摩擦
那些投向不同方向的目光,以及
太過方便的電子翻譯
「當作荷爾蒙燃燒後的灰燼看待,
便可以不加思索地掃進畚箕裡面。」

而我站在玻璃櫥窗前努力裝傻
但我知道他知道我正看著他
我走到對街回頭看他
我走到更遠的地方,
直到玻璃櫥窗上不再映出我的影子。

但是裝傻總是不夠徹底
他說我都了解的所以自願受騙
我都了解所以能夠想像
想像是最偉大的騙術
騙得了自己的從來只有自己

他說我們偶爾都會是獵人
在下一個交配季節、
另一個街口,
奔赴尋找另一座玻璃櫥窗
錯過是再合理不過的事,他說。





2015年1月1日 星期四

漩渦



 去年八月回到高雄後的這幾個月裡,豆皮咖啡倒了、五福路上靠近文化中心的一亨搬走了、大統新世紀結束營業,一些和高中時代或鬆或緊有著聯繫的景物都在改變。校狗長黃也死了,讓我想起政大原本也有隻被取名為陳英俊的狗。這半年來的生活像找不到立足點的漂盪,也許是下單位的時間還不夠長,現在也感覺仍在漂盪。巨大的漩渦拔掉記憶的錨,剃掉頭髮、刮掉鬍子,最好成為一個沒有身分的人。

 今天下午在一間高中時曾在那裡開過慶功宴的速食店遇見了一個長得很像高中班導的人,我頂著平頭戴著毛帽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上前去確認彼此記憶的立足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