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月24日 星期六

金星



 傍晚時在西方的天空又能看見金星了。
 上一個冬天因為修了孫維新老師的課,許多個晚上我都去河堤看星星。看星星是一件和生活相互矛盾的事,看著那麼多如此遙遠、如此巨大難解的謎,要怎麼說服自己繼續一成不變地生活下去呢?
 金星繼續在西方的天空亮著。不像彼此固定位置的恆星,金星更像是我們,在那一頭望著矛盾的星空。看著星空時,我們離意義太過遙遠。組成元素、時間、溫度、大小及各種尺度,星星們無暇談論意義,只有更巨大的沉默。
 小王子說,當人們感到非常苦悶時總是喜歡日落的,而他的星球一天可以看見四十三次日落。日落之後金星升起,好像有人在天空刺了一個破洞。天空破了洞,我們終於可以對著彼此說話,就算很遙遠很遙遠,也只是尺度的問題。





2015年1月15日 星期四

摩登少年

 垂死的女巫在森林裡焚燒新落的雪。

 他躲在樹幹後面看著這樣的畫面,樹高大寬闊,他的遮掩十分完美。女巫劃起火柴,點燃那雪。雪燃起小小的火光,黃色、柔和。但雪燒得太慢、落得太快,就算燃起了火焰也沒有一絲減少的跡象。女巫靠著另一棵樹坐了下來,點燃的雪在她的腳邊溫馴地燒著,她看上去快要睡著了,而這令他也感到疲憊。疲憊鬆動了他的遮掩,只有一瞬間,但他和她都發現了。女巫看向他,面無表情,只稍微睜開了眼睛。睜開的眼睛像兩個宇宙,讓他覺得那裡容得下他,能夠被接納。他走了出來,暴露自己的形體。女巫揮了揮手示意他走近,他於是走近。

 女巫看上去很老,老得無法分辨年齡,但眨了幾眼後卻有少女一般的形象晃過他的眼前。然後,再回歸蒼老。
 他在女巫的面前停下,單膝蹲下。兩個宇宙般的雙眼掃過他的全身,卻沒有視線的交錯。她指了指一旁燒著的雪,他轉頭看。雪融化、蒸發,消失不見,火焰慢慢移向旁邊其他的雪,但新落的雪又覆蓋住剛才空出的位置。這樣有什麼意義呢,他想。
 火越燒越遠了,逃跑一般,往森林的暗處前行。小小的火光無法照亮整個森林,視線的遠方仍然曖昧不明。黃昏時刻,落進森林裡的光線漸漸變藍,他感覺應該離開了,在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前。然而女巫沒有任何動靜,只是坐在那裡看著遠去的火。

 「我會再點燃最後一根火柴。」女巫終於開口了,聲音一出口,聽起來就像回憶一般。好像早已聽過無數次,他平靜而穩當地在一旁看著。女巫拿出火柴,緩慢地端詳,暗紅的火藥、方正的木棒,乾燥,她的手指一樣乾燥。然後她點燃火柴,將火柴頭放低,讓火燒上木棒。手腕快速一甩,火柴便落到雪上,再次燃起黃色的火焰。
 「好了,你應該看見的都看見了,你可以離開了。」女巫說,宇宙般的雙眼此刻已暗了下來。
 他站起身,看著女巫漸漸變成一團雪。火柴盒掉落在地上,他把它撿起,拿出一根,點燃,放在女巫變成的雪上。
 最後的火焰一點都不劇烈,但他終於在緩慢燃燒的火光中感到一絲溫暖。火柴還有剩,他把整盒火柴放進口袋裡,彷彿作為交換一般,把嘴裡無味的口香糖吐在地上。

 等到女巫變成的雪燃燒殆盡,火焰開始往遠方前進,他便跟了上去。越過林間結凍的草原,經過黑暗的溪水,陽光幾乎完全消失。柔和的火光只照出近處,路的前方有什麼他無從得知。幸好雪還在下,到處都是積雪,火還繼續燒著。他一直跟著那火,走到口渴了就用手捧起一團雪,等它融化,然後喝下。後來樹枝的縫隙間出現了星星,遙遠的、真正的宇宙。忽然間他意識到,自己的使命也許就是小心地保護那團火焰。沒來由地,他這麼相信了。他加快步伐跟上那火,手不自覺地摸向口袋,他知道,他還有火柴,而雪還會下好一陣子。





2015年1月14日 星期三

樂高



 夢裡我在一個昏暗的百貨公司尋找著販賣玩具的樓層,想要買一盒樂高。坐著手扶梯上上下下無數次遍尋不著,最後發現原來就是我原本待著的那一層。

 夢的場景好像時常都是百貨公司,夢被手機的鬧鈴打斷,五點三十五分,腳的舊傷痛得要命。夜裡把雨都下盡了,白天依舊是不像冬天的冬天,我們依舊做著無感的睡眠。

 此刻我坐在軍校的圖書館裡,牆上掛著Mapplethorpe的人體攝影海報,另一邊是畢卡索的畫,沒有人在看書。就好像沒有人在這裡,沒有人將生活視為生活,所有人都在等待。

 果陀是等不到的,然而起身去尋找最後又發現自己還在百貨公司的同一層樓,手拿一盒樂高,看著包裝便已明瞭完成後的模樣。





2015年1月11日 星期日

裝傻總是不夠徹底

裝傻總是不夠徹底
幸好,
他總也不說破。
這點溫柔還是有的

談了幾次的戀愛,
還是分不清發情和愛。
他總也不說破,
總也不說破,那些匱乏、摩擦
那些投向不同方向的目光,以及
太過方便的電子翻譯
「當作荷爾蒙燃燒後的灰燼看待,
便可以不加思索地掃進畚箕裡面。」

而我站在玻璃櫥窗前努力裝傻
但我知道他知道我正看著他
我走到對街回頭看他
我走到更遠的地方,
直到玻璃櫥窗上不再映出我的影子。

但是裝傻總是不夠徹底
他說我都了解的所以自願受騙
我都了解所以能夠想像
想像是最偉大的騙術
騙得了自己的從來只有自己

他說我們偶爾都會是獵人
在下一個交配季節、
另一個街口,
奔赴尋找另一座玻璃櫥窗
錯過是再合理不過的事,他說。





2015年1月1日 星期四

漩渦



 去年八月回到高雄後的這幾個月裡,豆皮咖啡倒了、五福路上靠近文化中心的一亨搬走了、大統新世紀結束營業,一些和高中時代或鬆或緊有著聯繫的景物都在改變。校狗長黃也死了,讓我想起政大原本也有隻被取名為陳英俊的狗。這半年來的生活像找不到立足點的漂盪,也許是下單位的時間還不夠長,現在也感覺仍在漂盪。巨大的漩渦拔掉記憶的錨,剃掉頭髮、刮掉鬍子,最好成為一個沒有身分的人。

 今天下午在一間高中時曾在那裡開過慶功宴的速食店遇見了一個長得很像高中班導的人,我頂著平頭戴著毛帽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上前去確認彼此記憶的立足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