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21日 星期六

岩井俊二《煙花》




 看完《Vampire》後找了早期的《煙花》(打ち上げ花火、下から見るか? 横から見るか?)來看,四十多分鐘的電視短劇,節奏較兩個小時的電影明快許多。柔和的攝影、優美的音樂、初萌的純愛,岩井俊二擅長的小清新到不行的元素。對於「可能」,對於「如果」(富士電視台當初這系列短劇的主題就是《如果....》 )的無盡回想、改寫、夢,就像煙火從側面看是圓的還是扁的這個疑問,最後好像誰也說不清,好像也不必說清了。

 這段游泳池的戲攝影很漂亮,特別是最後女孩轉身游去,我們從男孩的肩後看去,光倒映在水上,攝影機和水面都在晃動,配上堀川麗美的《Forever Friends》,唯美到了極點。如果要挑剔什麼的話,大概是飾演女主角的奥菜恵看上去實在比這群男生大上太多了,雖然實際上她只比他們多了兩歲,但就已是一個童年和少年間的關口了。

 在小清新與逃避現實被畫上等號的這個時代,該怎麼看待這樣唯美的影片呢?詩的荒蕪本質,美的荒蕪本質,原來抱持著這樣的疑問,看到後來我逃避現實的不去想了。煙火從側面看究竟是圓的還是扁的?恍惚中竟然微微地被牽引、勾動出了十二歲的時候,此生第一次深深地被一個女孩所吸引時的心情。

 P.S. 男主角典道家的那間釣具行據說在311時被海嘯摧毀了,這就是無可逃離的現實。





2013年11月11日 星期一

《It》與《Stand By Me》




 兩部史蒂芬金小說改編的電影(《It》是電視電影),同樣著眼於童年,《Stand By Me》描寫的是告別童年純真的殘酷、以及友情的溫暖與重量。一起相伴完成成長這趟旅程、並肩度過成長的徬徨,這樣的友情格外珍貴,縱使長大後童年死黨終於還是變成過客,成為作家的主角這樣寫道:「 I never had any friends later on like the ones I had when I was twelve. Jesus, does anyone? 」《Stand By Me》把感傷與溫暖揉合地恰到好處,細膩描寫童年、友情、成長,充滿舊時代氛圍與類公路電影的結構,是我目前看過史蒂芬金小說改編的電影裡最喜歡的一部。

 相較之下《It》則是一群大人回到兒時家鄉一起面對童年陰影,並某種程度上尋回友情力量的故事。《It》在傳統「對抗邪惡」的恐怖片故事之中,稍微觸碰了「相信」與「想像力」力量的討論但並不深入,並且結局將格局稍微做小了(這其實主要是史蒂芬金原著的問題)。撇除故事上的問題,《It》還是有許多可觀之處,小丑Pennywise的塑造極為成功,已經成為經典形象,許多嚇人場景以現在的眼光來看雖然已經不再恐怖,但仍可以說是極富創意,氣氛的營造也不差,讓人可以忽視燈光和化妝上的一些破綻。

 總結來說,這兩部史蒂芬金小說改編的電影裡共同吸引我的部分,可能是懷舊場景之中的童年友情。雖然電影中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與所謂友情其實是複雜的,而舊時代也充滿著許多舊時代的問題與徬徨,但在它們勾起的懷舊情懷之中,似乎還是能看見一些純粹的什麼。

 P.S. 在《Stand By Me》裡可以看到早逝天才River Phoenix童星時代的演出,而《It》裡飾演小丑Pennywise的Tim Curry其實就是《洛基恐怖秀》裡的Dr. Frank。



2013年11月6日 星期三

《琳達!琳達!》





1.

看不膩的電影結尾
最後的幾個空景簡直刺穿人心

幾個關於雷陣雨和青春期的印象:

國中時,雷陣雨下在教室外的中庭裡,最劇烈的時刻,雨越過了走廊,濺到坐在窗邊的我的臉上。教室的悶熱,雨的冷,第一次發現不管愛一個人或是恨一個人都不完全的感覺。那是同時具有強健的意志和易感的心靈的年齡,但那時我們並不在乎這些,我們盤算著,並同時期待與不捨,這個時期的結束。

高中時,在突然下起雨的籃球場上,在教室後面那片總是淹水的樹叢,雨傘,操場上同樣總是淹水的草地。暴雨結束以後,草屑漂浮在水上,聚集在一起,聚集在一起就不在意彼此的笨拙。後來我們發現人正因為笨拙而可愛,那些尷尬、不知所措、會心的瞬間,那些讓你在心裡些微震動的無論有沒有準確傳達的心意,笨拙而非愚蠢。





2.

電影中使用了幾首The Blue Hearts的歌,但相較於當作片名的〈リンダリンダ〉和主題曲〈終わらない歌〉,我反而更為喜歡這首〈僕の右手〉。

主唱甲本ヒロト當初在寫這首歌時是以好友MASAMI(本名細谷雅巳,hardcore punk樂團GHOUL的主唱)的故事為範本,他在小學的時候因為玩炸藥而失去了右手。而在收錄這首歌的《TRAIN-TRAIN》專輯發行隔年(1989年),MASAMI在舞台上昏倒,從此陷入昏迷,直到1992年併發肺炎死去。後來甲本在追憶MASAMI的演唱會上含淚唱完〈僕の右手〉這首歌,這首歌可以說成為了對MASAMI的紀念。

而在《琳達!琳達!》中也出現了這麼一個場景:吉他手小惠在練團練到睡著之後做了一個夢,夢裡大家幫她慶生,並送給她一副假手,因為她嫌自己的手太小不好彈吉他。山下敦弘在電影裡放進這隻手或許是從這首歌背後的故事得到靈感,不過電影中小惠收到的是一隻左手,雖然旁邊附有照片和簽名,但實在是太小了難以辨識,那到底是誰的手啊?





3.

多年後才發覺,飾演學校老師的甲本雅裕是甲本ヒロト的弟弟,電影的最後他在體育館看著PARANMAUM的表演,欣慰地笑了。





2013年11月3日 星期日

渡原

 草原的意象揮之不去。
 長長的、無人的、清冷的草原。有時有風,有時沒有。

 草原和海,對我而言總是帶有一種鄉愁似的趨力。並不是和現實的記憶有深刻的連結,而是,也許是,在一本本書、一部部電影的經驗中塑造出來的。
 塑造出來的愁思、被教導的感覺,我卻並不感到幻滅,反而越強烈地被這些形象所吸引。
 和一個朋友討論到累積的問題。他告訴我曾有半年的時間裡,他的生活幾乎被閱讀佔據。每一天每一天,毫不間斷地讀著小說,只讀小說。身體裡對於故事的慾望似乎源源不絕,飢渴地在腦中體驗各種不同的人生,直到某一個徹夜閱讀至日出的清晨,他放下書本,走出房間到陽臺去,抬頭看見了非常非常藍的天空。不知道為什麼,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想法(也或許當時腦子裡根本沒有在想什麼,朋友說),他走出房間到陽臺去。看到了那非常藍的天空之後,身體裡對於故事的慾望奇妙地緩解了。之後他仍然閱讀,但那段時期所擁有的某種狂熱卻好像突然消失掉了。
 當然我也有過類似的經驗,某個時期對故事、對一些自身所沒有的經驗特別渴求。一本一本的書、一部一部的電影不停看著,總有一種焦慮感,深怕自己會錯過什麼。

 「但我們所追求的積累到底是什麼呢?」,朋友說,不過過了幾年的現在,那段時期他所讀過的故事便已遺忘大半了。情感在閱讀時被挑起、震盪,最後卻像什麼也沒發生似地歸於平靜。更不用說有什麼真理、哲思,堆積起來的只有空虛而已。
 大學這幾年每年更換住處,我總感覺沒有真的「住」下來,而是駝著一堆行李在生活著。有一段時期我執著於購買一雙一雙的鞋子,有一段時期是衣服,有一段時期是書。
 然而換過一件件衣服、一雙雙鞋;看過一部部電影、一本本書,最後到底留下了什麼?我們所汲汲尋找的生命的積累既不是物質上的也不是精神上的嗎?

 我做了關於草原的夢。
 長長的、無人的、清冷的草原。有時有風,有時沒有。
 我步行穿越那片草原,看不見草原的前面有什麼,也看不見草原的後面有什麼。

 對草原和海的執著是我所獲得的累積嗎?我不知道。但這麼一想時,就覺得好像若有似無地確實留下了些什麼。
 想著草原想著海,忽然想起了那艘由蘭嶼開往台東的船。
 當船行駛在海面上,往任何一個方向看去都只有海時,便意識到這個星球的大部分看上去都是這樣,包覆著海,躁動而安定,看不見海的前面有什麼,也看不見海的後面有什麼,巨大得令人心安。

 我忽然意識到,坐著船渡過海洋的我就是步行越過草原的我。

 忽然之間好像能夠這樣想:其實我們追求的從來不應該是累積,而只是單純地渡過那片草原,看不見前面也看不見後面,我只能看見那片草原,我正渡過那片草原。




2013年8月1日 星期四

記2013年夏天




告別、告別、告別
這些可能是我們此生中最為緊密相處的時光
或至少是當下這個階段裡最為緊密相處的時光
無論如何我總覺得是太輕了
太多、太細碎,又太輕了
相處時沒有足夠的精力和勇氣讓彼此都感到溫暖
告別時又沒有足夠的技巧掩飾自己內心已然空掉的一大部分
我們都如此笨拙地試圖愛著
卻又險些刺傷對方
但我們又都是即使受傷仍想被愛、仍想靠近對方的群體動物
在最為靠近的告別時刻
對你們的愛讓我無比失落
這樣是正常的嗎?
這樣的情感這樣的言語這樣的文字疊起來有多少重量?
我們的失落是因為錯失了一個更好的作為,還是為了在那情境下不存在任何更好的作為而感到失落?
我情願催眠自己、說服自己,你們都會走得穩當,路上將遇的悲傷苦難不會撕裂你們,因為你們都擁有笨拙的堅強。
而至於我,我怎麼樣也無法熟練於告別。











2013年4月21日 星期日

給Y的信

親愛的Y:

 夏天就要來了,經過一段忽冷忽熱的日子,氣溫終將無可挽回的升高。上一次寫信給你已經是一年半以前,將要入冬的時候。那時我感覺我們的關係正處在一個分岔路口,而且必定將走向不同的路。因此,在寫完最後一封信以後我便刻意不再主動與你聯絡了。原諒我的自作主張,但對我來說那是我所必須採取的姿態,縱使那是多麼愚蠢自私。我想你應該也察覺到了我態度的轉變,在這方面,你一直比表面上看起來纖細許多。後來在很多場合我們仍然見面,謝謝你還是以一個朋友的方式對待我。

 過了這麼久又寫信給你,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只是那天散步時經過那個停車場,想起了你。回到家以後我從電腦裡翻出那幾張本來想送給你當作生日禮物的照片和文字,幾乎被自己當時熱切的心意嚇到。如此彷彿確認了那個曾經在哪裡迷路了的我,重新賦予了他生命。

 當然寫信給你也不只是要告訴你這些,不過老實說我也沒辦法說清楚我為什麼要寫這封信,只是忽然覺得應該這麼做。夏天就要來了,想起我們從來沒有一起去過海邊,多少有點遺憾。有段日子我常常做著同一個夢,我們一大群人一起去海邊玩,在沙灘上放著風箏,入夜後一起坐在沙灘上喝啤酒看星星。在那夢中,或許是我最快樂的時候了。然而人與人之間的荒涼與差異,終究讓所有人都走上了不同的路,曾經緊密相處的人還是要分離。

 我不知道分離是註定還是我們自找的,但此時此刻我確實想念著你,想念著一群人聚在一起的時光。

 最後還是希望你一切平安,能夠逐漸成為一個更快樂的人。




2013年4月3日 星期三

途路拾遺

L:你是最早要我敞開心胸的人,理直氣壯、毫不懷疑地對著我說。雖然對你來說可能不算甚麼,但在好幾年中,甚至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再見面,幾乎快要變成陌生人後,這都給了我很多支撐下去的力量。你讓我開始寫詩,詩帶我走過壓抑的少年時期。

E:上次坐在一起的時候,你說你以為我們之間會有聊不完的話題,結果卻沒有,我知道那都是我的錯,或許我還沒學會丟掉一些不必要的包袱、面具或是盔甲。如果還有機會的話,我會試著多說一些的,或是如果我們真的都沒有話想說了,我也希望我們能夠成為不必說話也可以坐在一起很久的那種朋友。

H:「不要忘記現在這種感覺,現在這些都不是理所當然的。」,第一次抱著你的時候我這樣對自己說。我總是想得很多,各式各樣的想法不停地被自己推翻然後又湧現,我害怕不確定的感覺,面對它時我總是悲觀。不過現在回想起這句話,就彷彿能夠想起當時那種既緊張又確定的心情。


翻著Facebook的塗鴉牆時找到了那時候留在牆上的這些話,突然覺得有點慶幸,至少在我還能夠誠實的說出自己的感覺時把這些話記錄了下來,不管你們各自有沒有看到。





2013年2月23日 星期六

日常生活筆記

01
不帶著許多面具生活的人必定十分自私。

02
他在所有人都熟睡的夜裡收拾好行李上路了,
縱使什麼都看不清楚他也不在意,
他的目的不是風景。
離開不是逃,黎明並非救贖,
留下什麼和帶走什麼不代表立場。
他只是就這麼走了,
因為至少在一開始的時候,
那聽起來是一個好主意。

03
「最近常想到死亡啊,總是覺得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怎麼說?」
「你不會感到懷疑嗎?你會死喔,我也會,再也不能動了,好像一個騙局。」
「確實有那麼一點。」
「在越快樂的時候我越容易想起,身邊這些我非常非常喜歡的人有一天都會死。就這麼消失了,意識啪的一聲就不見了,會很本能的排斥啊,那看上去就很絕望、很危險啊。」
「如果可以變成鬼魂之類的會比較好嗎?」
「該怎麼說,可能是,想要知道答案吧。」
「什麼問題的答案?」
「全部。我什麼都想知道,我們為什麼存在、為什麼死,相愛的人為什麼會互相傷害?」
「也許上帝也會因為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存在而感到寂寞。」
「所以創造了我們,只是希望宇宙不要空空的?」
「寂寞的時候總是想傷害別人啊。」

04
兩個相反方向的車道上行車不停交錯,
我在對街看見了H三十年後的樣貌,
彷彿過了半生,我們又回到了那個路口。
什麼也沒留下嗎,什麼也沒帶走嗎?
走過去就好了。

05
嫉妒由愛而生,那麼感到嫉妒的時候就一定有愛嗎?




2013年1月25日 星期五

揮手的意義

 放學的校門口,男孩和女孩總在同一個地方等待家人的接送。不論誰先離開,他們都會對彼此揮一揮手,沒有說再見或是任何話,只是揮一揮手。
 對男孩來說,那個手勢既不代表再見,也不代表我喜歡你,不代表我們是朋友,不代表很高興能夠認識你,不代表分離的日子就快到了,不代表謝謝你,不代表對不起,不代表希望我們都能過得快樂,不代表無所謂,不代表嫉妒,不代表絕望,也不代表我愛你。對男孩來說,那個手勢沒有任何特定的意思,卻又好像包含了所有這些意義。
 然而男孩永遠也不知道那個手勢對女孩來說有著什麼樣的意義,就像男孩永遠也搞不清楚前來將女孩接走的那個大男孩是什麼人。


 p.s. 後來回想起來,在畢業旅行結束的那天,巴士在校門口停了下來,大家都各自回家了,那時天色正在慢慢變暗,天空是一片陰鬱的橘色。我抱持著一種悶悶的、一切都結束了的心情獨自走路回家。經過平常等車的地方時,看見L就站在那裡,我們對彼此揮了揮手,像平常那樣,什麼也沒說。我不敢確定那是不是我們最後一次在那個地方對彼此揮手道別,但對我來說,那是那段日子結束的畫面。




2013年1月9日 星期三

他們說最美的花開在最危險的山谷

 太久沒有下筆就不知道該寫什麼了,好像連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

 這段時間和很多人一起,完成了很多事,不管是拍片還是戲劇,和這些人相處過後,我都覺得內心同時獲得卻也失去了一些東西。獲得的都是那些十足珍貴,我不停、不停追求的,溫暖無語的片刻、毫無顧忌的大笑,以及許許多多的,人與人之間的聯繫。失去的並不是因為這些人本身,而是我在混亂的自我中,隨著人與人的關係而一點一點自己挖成的洞,讓自己感到空空的,毫無重量。

 矛盾地總是在同一件事物的兩面發現自己的自信和缺乏自信,總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無法很好的與人相處、很好的生活。

 想起一個作家曾在接受訪問時說過,更重要的是在那些不寫、不創作的日子裡,該怎麼去過生活。

 如何才能避免在觀看人與人的互動時發現溫暖與隨之而來無可閃躲的龐大孤寂,如何痛苦壓抑本質上極度野性、自私的想像力,及其根源的龐大、無從捉摸的本能慾望。如何不羨慕、嫉妒那大部分你所沒有的,關係、物質、若有似無的情感。如何才能不想,不去害怕自我太過自私。

 情感稍縱即逝,卻也毫無緣由的到來。那時我忽然覺得,人與人的關係無非是一種共謀,如果你們各自意識到這種共謀,那便不會因為情感的消失而使關係斷裂,因為情感是如此不穩定、如此人工,又如此週期性的,它隨時可能再度出現或是以另一種姿態回來,我有時驚恐地擔憂,那會不會只是某種科學效應。

 如此說來共謀感便比情感重要,或至少一樣重要。因為有一種「雖然此刻我對你非常生氣,但我知道等氣消了以後我們仍然可以一起玩,所以我並不打算破壞或結束我們的關係」的這種覺悟,所以才能真正緊密的相處。

 然而我們似乎永遠也無法真正的瞭解自己應該成為什麼樣子、追求一些什麼,因為那些吸引著我們不停向前的都太過變動與模糊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