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3日 星期日

渡原

 草原的意象揮之不去。
 長長的、無人的、清冷的草原。有時有風,有時沒有。

 草原和海,對我而言總是帶有一種鄉愁似的趨力。並不是和現實的記憶有深刻的連結,而是,也許是,在一本本書、一部部電影的經驗中塑造出來的。
 塑造出來的愁思、被教導的感覺,我卻並不感到幻滅,反而越強烈地被這些形象所吸引。
 和一個朋友討論到累積的問題。他告訴我曾有半年的時間裡,他的生活幾乎被閱讀佔據。每一天每一天,毫不間斷地讀著小說,只讀小說。身體裡對於故事的慾望似乎源源不絕,飢渴地在腦中體驗各種不同的人生,直到某一個徹夜閱讀至日出的清晨,他放下書本,走出房間到陽臺去,抬頭看見了非常非常藍的天空。不知道為什麼,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想法(也或許當時腦子裡根本沒有在想什麼,朋友說),他走出房間到陽臺去。看到了那非常藍的天空之後,身體裡對於故事的慾望奇妙地緩解了。之後他仍然閱讀,但那段時期所擁有的某種狂熱卻好像突然消失掉了。
 當然我也有過類似的經驗,某個時期對故事、對一些自身所沒有的經驗特別渴求。一本一本的書、一部一部的電影不停看著,總有一種焦慮感,深怕自己會錯過什麼。

 「但我們所追求的積累到底是什麼呢?」,朋友說,不過過了幾年的現在,那段時期他所讀過的故事便已遺忘大半了。情感在閱讀時被挑起、震盪,最後卻像什麼也沒發生似地歸於平靜。更不用說有什麼真理、哲思,堆積起來的只有空虛而已。
 大學這幾年每年更換住處,我總感覺沒有真的「住」下來,而是駝著一堆行李在生活著。有一段時期我執著於購買一雙一雙的鞋子,有一段時期是衣服,有一段時期是書。
 然而換過一件件衣服、一雙雙鞋;看過一部部電影、一本本書,最後到底留下了什麼?我們所汲汲尋找的生命的積累既不是物質上的也不是精神上的嗎?

 我做了關於草原的夢。
 長長的、無人的、清冷的草原。有時有風,有時沒有。
 我步行穿越那片草原,看不見草原的前面有什麼,也看不見草原的後面有什麼。

 對草原和海的執著是我所獲得的累積嗎?我不知道。但這麼一想時,就覺得好像若有似無地確實留下了些什麼。
 想著草原想著海,忽然想起了那艘由蘭嶼開往台東的船。
 當船行駛在海面上,往任何一個方向看去都只有海時,便意識到這個星球的大部分看上去都是這樣,包覆著海,躁動而安定,看不見海的前面有什麼,也看不見海的後面有什麼,巨大得令人心安。

 我忽然意識到,坐著船渡過海洋的我就是步行越過草原的我。

 忽然之間好像能夠這樣想:其實我們追求的從來不應該是累積,而只是單純地渡過那片草原,看不見前面也看不見後面,我只能看見那片草原,我正渡過那片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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