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4日 星期二

這個大地曾經和太陽一樣是灼熱的球體

 G問我為什麼有那麼多時候,他都無法平靜,心裡總有許多想法在互相衝撞,無法安於某處、安於某種情緒。他說當然有某些時刻是可以全心一意,只覺得痛快的淋漓盡致,像是運動或是大聲唱歌時。但常常結束了那種狀態後,他卻感到徬徨襲來。

 我對他說,會不會是我們都太容易感到荒涼了。G聽了以後哈哈大笑,我也跟著笑了起來,最後卻又沉默。G說對啊就是那種,置身人群中,突然卻覺得抽離,從頭到腳一陣冷顫,好像一直、一直在往下墜。然後就想,要跟什麼人發生聯繫、待在認識的人身邊。我說那不見得是壞事啊,人與人之間如果沒有這種趨力是難以想像的,因為想要與人產生聯繫,才有許多善與美的可能。

 G說,我最近覺得,想像力真是一種最可怕的力量了,使人耽溺其中不願停止,幾乎無法停止。他說他不停地想不停地想,總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以及所有事情的走向想像得十分美好,然而在現實中卻不停挫敗。多數時候我們都汲汲渴求美好的想像,像毒癮一般,不停製造使用,因為現實中無法完成的慾望,只能以想像填補。雖然,多數時候我們明知道這些想像往往落空。G說,會不會其實一個悲觀的人反而比較容易得到快樂。

 我知道我也是耽溺在想像中的人。同樣迷惘著,不知道該不該停止。想像力很可怕,而沒有想像力同樣可怕。弔詭的是,做一些注定落空的美夢會有失落的風險,而無法想像那些最壞的結局就有可能傷害他人、傷害自己。美好與毀滅在現實與想像之間竟是如此朦朧矛盾。G說他大部分的想像正是他與別人之間的聯繫,想像著彼此的關係,漸漸讓他感到恐懼,會不會很多感情其實是被想像堆積出來的?會不會,現實完全是另一個冷酷的面容?我沒有辦法回答G的質問,連我自己都只能勉強相信某種想像的真實。

 我告訴G,有時候我也會想,我現在寫這些東西做這些事,會不會只是想要引起別人的注意,不管是獲得稱讚或獲得關心,只是某種絕望的渴求。面對這樣的自己,或是這麼想的自己,時常會感到難過。當然,我知道辯論所謂人生意義,或是什麼你不要想太多,其實都是沒有意義的。我感到所有人都處在一個從不停止的變動狀態之中,沒有什麼能夠肯定,沒有什麼不可能。

 G告訴我,他在成年後有一次和父親聊天,才發現父親與自己一直以來所想像的有多麼不同。他發現一直以來看似霸道地想為他選擇人生道路的父親,其實也有著巨大的迷惘。父親告訴他,很多年來他都在期待G的反叛,因為他自己也並不完全相信自己的想法。

 G說他害怕自己從此不再期待能夠完全了解一個人,但那股想要了解、親近他人的力量又是那麼強烈。我說,我們或是大部分的人,是連自己都無法完全了解的,所以我逐漸也不在意是否能夠完全了解一個人了。想起《天使望鄉》卷首的一段文字:

 我們之中有誰瞭解自己的弟兄……有誰審視過父親的心?誰不是永遠被囚禁著?誰不是永遠當異鄉人,孤獨客?

 人是註定孤獨的嗎?諸如此類問題實在太多了,並且不可能有任何解答的。G說他越來越難真正討厭一個人了,但他隱隱約約感覺到,他似乎也越來越難全心全意的相信自己正愛著一個人。

 我感到頭有點暈,我說當我開始懷疑自己的直覺,我就找不到立足點了,所有陸地都成了問句,只能在其間無止盡地泅泳。

 這種宛如漂浮在宇宙之中的迷惘或許是命定,G說我們不該繼續討論意義了,我們來談論詩,或是去旅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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